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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广坤
过去可以载入中国股市史册的一周，老股民张洋缺席了。
张洋30多岁，已经炒股14年。他经历过两次牛市，2015年身边同学还在为月薪三五千的工作发愁，他两个月时间把股票账户资金从3万炒到30多万，翻了10倍，2019年牛市他小赚了26万，到2020年上半年，他账户躺着100多万，用炒股赚到的钱付了两套房的首付。
但这次“牛市”，他没能挺过来迎头赶上。2024年7月，他的账户彻底爆仓。2020年下半年开始， A股市场在疫情和宏观经济不断演变下，走势震荡，他两周就亏掉20多万。他相信自己能赚回，向亲朋好友借钱，借网贷，不断加仓，然而市场依旧低迷，三年来他一路亏损，操作也比以往更急功近利。现在，他累计欠债100多万。
从股市小赚一笔钱似乎没那么难，但少有人能做到落袋为安，果断离场。债务爆雷时，家人才真正了解平时看起来理性稳妥的张洋的实际处境。那是家庭差点分崩离析的黑暗时刻，2024年7月，张洋承诺不再炒股。
他开始重建崩塌的生活，毕业以来没有上过一天班，他努力让自己回归到实业中，每天都花时间在学习新技术上，然而两个月后，9月底，一系列政策带动下，A股疯涨了。
这让他感到焦虑，他需要遵守承诺，没有入局，但他也忍不住观察这到底是不是机会。他说，即便能入市，自己也不会选择在这时进入，而是观望一段时间，“现在市场赌性很重，真正的牛市，市场的潮汐不会就只出现几天就烟消云散。”即便入局，“我能不能做到赚到钱就收手，赚到多少能收手？”，他害怕进入股市后难以抑制的贪念，让他陷入更大的债务漩涡中。
2015年那次暴涨，带他真正打开了股市的大门，燃尽14年光阴，也是那年的暴跌，遇到小白炒股，他总是逢人就劝，风险太大。毕竟股市有风险，入市需谨慎，以下是他的讲述。
01
两个月赚30万，“还做其他工作干什么？”
2014年，熊市了几年后，牛市来了。那年没有今年的疯狂，但市场表现也很夸张。
那时我刚步入社会不久，没有正式上过班，想把炒股当成主业。2014年7月，牛市还没有开始，我在炒股软件里日常复盘，注意到十几家券商都大涨，我嗅到牛市苗头。大学时我都是拿自己的压岁钱、勤工俭学的钱炒股，但本金就两三千，这时我迫切的说服爸妈，要来他们的账户操作，从7月到11月，用23万的本金4个月时间炒到了100万，赚了70多万。
我对数字敏感，一些关键日期我都记得很清楚，而且我记日子都是用买卖了某支股票来记，所以某天我买的哪支股票我都记得。2014年11月牛市大幕拉开，上证指数从11月的不到3000点，到2015年6月暴涨到了5000点。
2015年2月，我开始专注操作自己的账户，本金3万块。那时牛市火热，有办法实现资金1万块就能融资融券，我两个月时间从3万炒到30多万，赚了10倍。
大学时我做过一些临时工，一个月收入就两三千，巅峰时候我靠炒股一天就能赚10万。我想，还去做其他工作干什么？那些有工作的人为什么不来炒股？我一天就可以赚当时月薪三四千的同学几年的工资了。
那时市场也像现在一样疯狂，我的基金经理原本没有建群，但市场越来越好，炒股的人越来越多，他建了一个股票群，人数增长得非常快，没几天就涨到了500人。
那时我才23岁，狂热的市场氛围里，我膨胀了，我觉得自己可以站在世界的顶端。我给自己和老婆买了最新的苹果手机，买了双屏幕的电脑，还用炒股赚的钱，买了人生的第一套房。我身边很多朋友买房都是靠父母的，但我一分钱没有靠家里。
我更坚定了要以炒股为生，我满脑子都是股票，做梦时梦到的都是在选股。
2015年从暴涨到暴跌，发生得很快。2015年6月，沪深两市出现千股跌停，股市在十几个交易日里持续暴跌，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，股市下跌了三分之一。
我是这次暴跌的幸存者。我当时很幸运，我发现自己的账户炒到一定数额后，总是在亏亏赚赚中原地踏步，我听取老婆的建议，赚钱之后就即时转出一部分赚的钱，相当于自己当天的工资，在牛市里一直以这样的方式来存钱。
加上熊市来临时，我遇上结婚生子的节点，把股市的钱取出了20万来买房，我还记得打开手机，看到买的股票又是跌停，当天我正在进行房子的过户手续。买房后我账户里还有10万左右，同时重仓买的那支股票停盘了几个月，所以当2015年7月很多人爆仓，还倒欠证券公司钱时，我躲过了爆仓。
但我父母的账户已经从100万亏到所剩无几，最多时一天亏了20万。
看着网上倾家荡产的股民，我又加深了对自己炒股能力的认可：我真聪明，跑得真快，我的决策真厉害，我还是远超很多人的。
02
借高利贷炒股，爆仓100万
2015年躲过了爆仓，但在套现买房，又遇上市场大跌后，我账户里的本金越来越少，2016年、2017年我不断加仓，但市场持续下行，转几次钱进去后，我老婆不同意再往里投钱了。
有过之前快速赚钱的经历，我相信自己的能力，我也接受不了看准机会时手里的子弹太少。于是，在账户本金不到10万时，我开始借网贷，这是我当时认为最省事的增加本金的方式，不需要跟谁商量。尽管网贷利息高到20%、30%，但我相信自己赚钱的速度能跑赢网贷利息的速度。
我想着本金越多能越快赚回来，但这也容易亏越多，这时我就已经陷入了赌徒心理。当看准一支股票，我觉得那一定又是一个好机会，我就想借网贷来增加我的子弹，以更快的把钱赚回来。第一笔网贷借了5万。
2017年总体都是下跌状态，但这一年勉强跑赢网贷，赚到了11万。2018年，就没有跑赢网贷，这一年亏了15万。在亏亏赚赚、借借还还中，我习惯了用网贷当做提款工具，开始以贷养贷，但我没有意识到，有网贷利息压力后，每个月的固定还款日，我不得不提前套现还款。这种模式导致我操作更难集中精力，动作变形，心态变差。
尤其当你有钱要还，但是你又亏着钱，你就越想要回本。这个阶段股票里虽然还有钱，但我不想用本金还网贷，本金减少后赚钱更难了。所以很长时间里，我的股票账户本金维持在二三十万，网贷维持10万上下的状态。
2019年后我又开始赚钱，当时股市大盘又有了起色，我发现一年只要遇上一两个月的好行情，我就可以一个月赚几倍，把其他几个月的亏损赚回来，这一年赚了26万。
这个阶段把网贷当杠杆，但好在还能赚钱，高利息还能周转。然而在2020年后，疫情来了，股市低迷，我一直认为在掌控中的“事业”，驶向了失控的状态。
2020年上半年，我大赚了一笔，账户里最高时有100多万。这一年，我转出钱付了第二套房首付，在暴亏前，手里有一定现金，股票账户里还有50多万本金，网贷欠15万左右。但从2020年7月开始，我买的股票接连大跌，仅两周时间，就亏了25万。
其中有一天就亏了七八万，我睡了一下午，睡午觉是我排解炒股压力的方式，一般睡醒后压力就消散了，但这一次睡醒后，我心情还是很差。第二天我又买了另外一支股票，又是连续几天亏损。这一年一直亏，一直到把50万亏完。
我陷入了新一轮的赌徒心理，尤其是我亏了一笔大金额后，我就想快点赚回来，这种心态会蔓延，让你更急躁，你的选股标准就会改变，会更急功近利，导致你亏钱，如此恶性循环。
这对我打击有些大，但我依旧对自己有信心，只是要找到一个机会把亏损赚回来，只是自己运气有点差。
这时网贷我已经借不到更高金额的钱了，我开始找亲朋好友借钱。第一笔借了10万，我相信自己能很快赚到钱还上，主动承诺可以给出10%的利息，我觉得这个利息并不高，因为我相信我能赚更多钱。
但从这一年开始，大环境不好，我就再也没有从股市赚到钱了，2021年亏9万，2022年亏了24万，这还不算我借网贷和亲朋好友要付的利息钱，那些利息一年就要7万。
这个阶段真正拖垮我的或许就是给网贷和亲朋好友的利息，这是一笔固定时间要给出的钱，我得强迫自己买卖股票，我开始拆东墙补西墙。2022年，我借了一笔高达16万的网贷，我其实很不想借这笔钱，因为我担心借了之后还是亏，我知道市场环境并不好，亏钱的概率会很大，但是我必须去股市里把钱挣回来，不然我没办法还欠着亲朋好友的那些钱，后来，果然亏了。
这时心态已经坏了，对市场的敏感度越来越弱，被负债压得喘不过气。
我一直知道股市有潮起潮落，我知道会有亏钱的时候，但我相信我一定能赚钱。直到2024年，我的债务累计达到了100万。
03
这波“牛市”比2015年更疯狂
2017年，我开始借网贷，2020年开始，我开始借亲朋好友的钱，一开始我的妻子都不知道，2017年时她帮我还过网贷，在2024年，她发现了我持续不断在往股市里烧钱，知道了我大致债务状况，她对我感到了彻底的失望。
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，我终于坦白，向亲朋好友承认，我爆仓了，还不上钱了，而且还借了网贷。妻子担心我就此成为赌徒，为了挽留她，我对妻子承诺，不再炒股。
我也在重新审视股市，我一开始进入股市，是认为它有规则，大家按照规则办事，但是随着我炒股时间越长，越发现其中的不完善和不公平。
这几年股市制度上有做修补，比如对上市公司的处罚力度加大，对量化交易每秒的交易笔数做限制，但依旧有不公平的地方，比如散户只能t+1，但是机构能借助融资融券以及股指期货等工具变相实现T+0交易，在现在“T+1”的交易制度下，散户在突发事件和虚假消息面前是很被动的。
这不是我想象的公平世界，我也不敢承认持续加码的过程里，自己已经像赌徒。
2015年在股市大赚时，我很低调，一般不会跟别人提自己赚了多少，但那年跟玩得好的同学见面，我觉得这是一个赚钱的门路，忍不住告诉他，炒股很赚钱，可以试试，但他对这无动于衷，不认为这是长久之计。我对他的淡定态度印象深刻，我佩服他的坚定，但那时我已经决定以炒股为生了。现在，我的同学已经有很稳定的生活，月薪已经从三四千涨到两三万。
按照承诺，我斩断股市，开始新生活，转而开始学习一门技术，希望把它当做未来的生存方式，过上能让内心平静的生活，也希望能靠它慢慢还钱。但是这有学习周期，从学习到上手可能需要两年时间，我努力说服自己，或许这是一条出路。
但就在我承诺不炒股2个月后，A股疯涨了，比2015年时还疯狂。
9月27号，A股开始疯涨时，我学习进度正卡壳，我感到急躁，最近股市涨了很多，我最熟悉的就是炒股，我现在开始学一门技术，学习周期就要两年，我什么时候能学会？即便学会了，一开始可能月薪就几千块，积累几年才会有高薪，靠它我怎么把债务还完？
我感到绝望，我没办法很快的用技术去挣钱还债务，在牛市来了的时候，我又在承诺下没法再去炒股。我妻子担心我陷入股市的泥潭里，越陷越深，100万的债务还有机会还完，那继续炒下去，未来出现更多的债务要怎么办？
我很想靠着牛市，先把这些钱还了再说，但我也感到害怕。
我认为的股市中的不公平还存在，市场大环境还没有明显的变化，现在市场赌性很重，这一波牛市有多长？可能三个月、半年就过去了，是不是用强心针让病人活一两天，这都是未知的。股市是一个极为反人性的地方，不论是不是牛市，都需要考虑好到底赚多少钱才愿意收手，我能收手吗？那会不会是新的深渊？
即便要进入这个市场，我也不会现在立即进入，如果这是一个巨大的趋势，它不会戛然而止的，它会持续一段时间，不用急着一两天就进去，可以等市场冷却，观察思考清楚后，再上车。
（文中张洋为化名。）